上學（八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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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學（八）
雨桑一臉淡然, 目光平靜，就好像剛剛那驚人的一拳跟她毫無關系一般。
但是圍觀的村民可都認識她，長得英氣漂亮, 雖然話不多，也不太主動跟村裏人搭話。
但碰到需要幫忙的, 一定會搭把手。
在村子裏, 雨桑和張鼎柱的口碑風評, 就是兩個極端反差。
加上張鼎柱剛剛的神情語氣, 實在是太過於猙獰駭人。
他這一下子被撂倒在地，周圍竟是一片的叫好聲。
“是小桑啊！”
“這力氣也太大了吧！”
“小桑可太厲害了。”
這一聲一聲地誇讚，配合著張鼎柱在地上滿頭大汗的呻｜吟。
畫面也實在是有些荒誕。
姜禾那原本竄到嗓子眼裏的心, 可算是安定地落下了。
她有自知之明，知道自己不是張鼎柱的對手, 不過是仗著光天化日、眾目睽睽之下, 不會可能真叫張鼎柱做什麽的。
姜禾握住雨桑的肩膀, 上下快速檢查了一圈：“沒事吧。”
“沒事。”雨桑搖頭搖得很利落。
姜禾這才松口氣, 攬過雨桑的肩膀，剛一擡頭，便猝不及防和人群中的一道視線對上目光。
顧沛站在不起眼的角落，不僅面上覆著面具, 頭頂還戴著一頂草帽。
看這樣式, 像是姜禾落在家裏沒帶走的那頂。
四目相對之間, 顧沛朝著姜禾稍稍點頭。
身邊站著一個戰鬥力驚人的雨桑, 身後還有一個人高馬大的顧沛站著呢, 姜禾心中有了底。
張小花已經因為張鼎柱的翻臉和張嬸子的沈默, 實在是繃不住了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。
聲聲悲切, 實在是真情實感。
哭得是張鼎柱對她的無情，也是過去十幾年，在這個家裏受到的冷落。
一旁的年輕姑娘和嬸子看不下去，攬著她，給她遞帕子。
而雨桑這一拳雖然大快人心，但叫張鼎柱一直躺在地上，也不是個辦法。
梁大幾人還是聯手將他從地上攙扶了起來。
傷處也檢查過了，就是張鼎柱嚷得大聲，並沒有什麽大礙。
“娘！娘！”
張鼎柱丟大了臉，想要瞪雨桑，但傷處還叫囂著作痛，那眼神生生拐了個彎，轉向了張嬸子那裏。
“娘！她打我！”
這委屈告狀的樣子，像是剛剛辱罵張嬸子的人不是他似的。
張嬸子沒理他。
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她已經滿眼絕望了。
獨自一人帶著一雙兒女，熬過戰亂，本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
更別說張嬸子還供了張鼎柱讀那麽多年的書。
丈夫走後，她滿心滿眼就只剩下這個兒子了。
她指望張鼎柱出人頭地，想要供他走出這片土地，做一個哪怕小，但清廉的官。
這幾年的嘔心瀝血，卻換來一句“下賤臟活”。
那些光宗耀祖的夢，支撐著她一路走來，終於在這一刻，被張鼎柱一一戳破。
刺目的光四處飛濺，嘲笑著她的愚昧和盲目。
這一瞬間，張嬸子的世界轟然倒塌了。
她也不在乎有多少人看著，不在乎他們是不是在嘲笑她。
前所未有的疑惑慢慢將她淹沒。
這些年，她到底在做什麽……
為什麽從未發現過張鼎柱的異常。
恍惚之間，張嬸子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喊她。
“小花……”
張嬸子伸出手，她看不真切眼前的畫面，卻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喊著張小花的名字。
張家的情況，村裏人都知道。
張嬸子把張鼎柱當眼珠子，對張小花這個女兒，可以稱得上是忽視了。
這一刻，別說是張小花了，在場的所有人的心都被吊起來了。
他們今日圍觀，是能阻止張鼎柱把妹妹賣了。
但歸根結底，這是人家的家事。
張嬸子的態度，才是真正決定這件事情如何發展的關鍵。
“小花，小花！”
張嬸子渾濁的雙眼中滾落下兩行淚水。
張小花的情緒尚未下去，她已經逐漸冷靜下來，卻只肯站在姜禾身邊，不願意再上前。
她怕聽見數十年如一日的，來自母親的相勸。
她叫讓一讓哥哥，叫她體諒一下當家的不容易。
這麽多年了，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，結果就是張鼎柱當她是一個物件一般，在缺錢的時候就想要隨意發賣出去。
張小花擡手抹了一把眼淚，目光逐漸堅定。
她從前以為，娘不缺她吃喝，就已經很好了。
可這段時間的擺攤經歷，讓她看見了外面的世界是怎麽樣的精彩，也終於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這一次，她不會再為張鼎柱讓道了。
“小花，小花……”
張嬸子還在喊著，她仿佛沒有聽見身邊張鼎柱一聲賽過一聲可憐的哀嚎，雙眼茫然的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的晃過，尋找著張小花的身影。
不管怎麽樣，總歸是要好好談一談的。
姜禾輕嘆了一口氣，輕輕拍了拍張小花的肩膀。
張小花深吸一口氣走上前，不顧張鼎柱那要吃人的眼神，輕聲喊道：“娘。”
“小花，小花你聽娘說。”
張嬸子伸手胡亂抓著，有些急切道：“你別擔心，娘不會把你隨便嫁出去的。”
不知為何，明明是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，但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，張小花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酸。
她背過臉去，沒有說話。
張嬸子一點也沒有因為張小花的沈默而氣憤難過，反而是更加急切地叮囑道：“你就好好跟著小禾做那生意，別的不用你操心了，現在趕上好時候，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去。”
周圍一片唏噓。
張小花想要買田種土豆的事情，村裏有部分人是知道的。
誰能想到，一直被賦予希望的張鼎柱，是個草包貨色。
而被忽視的張小花卻能夠短短幾月就已經有了自己的規劃了。
前有女將軍一人之軀鎮守國門，後又有長公主手握商隊，走到哪都有話語權。
他們村也是如此，梁燕兒要開醫館，姜禾直接把生意做到京城了。
圍觀的人中已經有人開始感嘆了，這世道真是要變了。
不服氣的人自然也有，圍觀的人裏自然也有把兒子看得比命根子還重的。
只是他們是萬不敢出聲的，眼前這個局勢顯然是張嬸子要放棄張鼎柱了。
“娘！你什麽意思啊！有錢不給我，給她個小丫頭做生意是什麽意思啊！”
張鼎柱大聲嚷嚷著，滿臉地不服氣。
張嬸子調轉目光，語氣變的淩厲：“那是她自己賺的錢！”
“自己賺的錢？”張鼎柱有些狐疑地嘟囔一句，而後眼前一亮，看向張小花：“你賺錢了怎麽從來不說，拿來給我！我給你保管！”
這理直氣壯地語氣，叫張小花都氣笑了。
“你敢！”
姜禾邁步上前，瞪了他一眼：“她是給我幹活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張鼎柱剛想出言辱罵，但看到了雨桑冷冷看過來的目光和攥緊的拳頭，還是訕訕地閉上了嘴。
姜禾之前最擔心的就是張嬸子的態度，現在明確了她是會護著張小花後，她也不再憋著了，語氣直白地威脅道：“我警告你別再想把主意打到小花身上啊！”
“你你你！給我錢是要用來讀書的，你個女人懂什麽讀書！”
仗著自己讀過書而自恃高人一等的，這是姜禾見過最嚴重的一個。
她不氣反笑：“誰還沒讀過書了啊，過幾日國子監那書院開考，我家小桑也要去呢，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吧！”
“成何體統！這成何體統！”
張鼎柱翻來覆去就是這兩句話，他已經是徹底孤立無援了。
他是恨得咬牙切齒，卻也不能對姜禾怎麽樣。
國子監，他一直掛在嘴上的，如今被姜禾這樣輕描淡寫的，說要把他最看不起的女孩送進去。
對他而言，無異於羞辱。
張鼎柱像是一只困獸一般，赤紅雙眼焦躁的踱步著。
日暮西斜，這一場鬧劇也終於是走到結尾了。
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點，圍觀的人逐漸散去。
張嬸子雖面色頹然，但依舊打開門，把裏正和村裏有威望的幾人請進家門。
這是要關上門來，商量著解決問題了。
……
村口有回京城的牛車，姜禾和雨桑並肩走在田壟上，顧沛遠遠跟在他們身後。
麥子隨風搖擺，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
姜禾一路走的那叫一個心不在焉，怎麽走下去也不是辦法，總歸也是要坐同一輛回京城的。
就在姜禾想要編個什麽身份給顧沛安上的時候。
雨桑已經頓住腳步，若有所思所地回頭看去。
她這一回頭，顧沛也是被迫頓住腳步。
畫面像是靜止在那一樣，只有頭頂天空上，那被夕陽染紅的雲霞，依舊緩緩地舒張變幻著身姿。
“為什麽爹爹不和我們一塊走呢？”
她這一聲“爹”，叫得姜禾瞳孔一縮。
這顧沛戴著草帽面具，也能被認出來？
姜禾看向顧沛時的目光有些狐疑。
不會是他自報家門的吧？
像是猜到了姜禾想要說什麽，顧沛走過來時，便已經平攤著舉起了雙手。
“不是我！我沒跟她說！”
“是我自己看出來的。”雨桑自然不能叫顧沛背這黑鍋，她揚起嘴角，眼眸彎彎蓄滿了笑意：“人的骨像是不會變的，剛剛在小花姐家我就註意到了。”
好家夥，柳長歌的特訓原來不只是體能啊，這還有理論知識的。
孩子就在眼前，但不能相認。
這對顧沛來說，也是憋得夠辛苦的。
秘密既然依舊被戳破了，顧沛也就不用瞞著了。
他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了，快步上前，伸手揉了揉雨桑的腦袋。
“長大了長大了，小桑長高了也變漂亮了！”
那個在雨夜裏，拖著一身的傷，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走了二裏路的小姑娘，是真的長大了。
顧沛當時自己都還年輕，家裏又已經有已經有一個青楊了，是沒打算撿她回去的。
但雨桑就一步步跟著，一聲不吭地跟他走到了村門口，卻停下腳步了。
顧沛問她為什麽不跟著了。
她說“一路跟著不是想威脅別人做什麽，只是不想死在山裏，現在瞧見人煙，她會想辦法活下去，自然不用跟了。”
這麽多年過去，顧沛仍然記得她的眼眸，像是被大雨沖刷過一般的幹凈透亮。
因為這一眼對視，他把雨桑帶回了家。
兩年不見，再次和雨桑對視上，她的眼眸澄澈如初。
看著她眼裏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樣和身後的雲霞，顧沛覺得鼻尖有些酸澀。
雨桑也不是話多的人，她只是喊道：“爹！”
重逢的畫面，總是叫人覺得動容。
姜禾站在一旁，笑著看他們。
可令她沒想到的是，雨桑居然側目朝著她看了過來。
“娘。”
平日裏只有小榆會這樣喊她。
姜禾從未聽過雨桑和青楊喊她“娘”，雖然她也並不在意。
只是偶爾閑暇的時候，也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青楊為什麽不叫，姜禾是能猜到的。
大概就是覺得她不稱職，後面關系稍微融洽了一些後，就是他拉不下臉。
至於雨桑，姜禾猜不透她的心思。
但這一瞬間，看著顧沛和雨桑的影子交融在一起，她福至心靈，一下子就通了。
她想要一個爹娘雙全的家。
這下，覺得鼻尖酸澀的人，不止顧沛一個了。
三人也終於不用交錯開走了，他們並肩朝著村口走去，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。
“你說，張鼎柱嫌棄嬸子賣豬肉又臟又丟人，回頭青楊要是進了國子監，我又在國子監門口擺攤。他的同窗裏肯定有家世顯赫的，到時候當他面一說，他會介意嗎？”
顧沛一擰眉，毫不猶豫道：“他敢！”
姜禾笑了笑，也沒接著設想下去。
不是她要惡意揣測青楊，而是對這麽大的孩子來說，閑言碎語的威力，實在是太大了。
姜禾也是第一回送孩子上學，又見著了張鼎柱對張嬸子發難，難免往這方面想。
顧沛笑著道：“這也是長大的過程，沒事的。他要是敢和張鼎柱那樣叫囂，我一定揍他！”
這話從顧沛嘴裏說出來，莫名有威懾力。
雨桑看了一眼顧沛，又看了一眼姜禾，什麽都沒說，但心裏默默地為青楊祈禱了一下。
青楊之前確實是對姜禾出言不遜過好機會。
希望他可別撞到顧沛的禁忌上了。
……
青楊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了。
甚至晚上學習的時候，對雨桑罕見的短暫失神，他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他確實是已經學到近乎忘我了。
宋庭告訴他，那位大人有事出行幾日。
青楊想要那位大人回來的時候，聽到關於他的，全是好消息。
這個念頭，是在交卷的那一瞬，才冒出來的。
之後的幾天裏，越發強烈，終於在放榜的前夜，到達了極點。
當第二天清晨，姜禾從隔壁過來敲門，招呼他們的時候，青楊才意識到，自己一夜未眠。
“走吧，去國子監門口等放榜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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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桑一臉淡然, 目光平靜，就好像剛剛那驚人的一拳跟她毫無關系一般。
但是圍觀的村民可都認識她，長得英氣漂亮, 雖然話不多，也不太主動跟村裏人搭話。
但碰到需要幫忙的, 一定會搭把手。
在村子裏, 雨桑和張鼎柱的口碑風評, 就是兩個極端反差。
加上張鼎柱剛剛的神情語氣, 實在是太過於猙獰駭人。
他這一下子被撂倒在地，周圍竟是一片的叫好聲。
“是小桑啊！”
“這力氣也太大了吧！”
“小桑可太厲害了。”
這一聲一聲地誇讚，配合著張鼎柱在地上滿頭大汗的呻｜吟。
畫面也實在是有些荒誕。
姜禾那原本竄到嗓子眼裏的心, 可算是安定地落下了。
她有自知之明，知道自己不是張鼎柱的對手, 不過是仗著光天化日、眾目睽睽之下, 不會可能真叫張鼎柱做什麽的。
姜禾握住雨桑的肩膀, 上下快速檢查了一圈：“沒事吧。”
“沒事。”雨桑搖頭搖得很利落。
姜禾這才松口氣, 攬過雨桑的肩膀，剛一擡頭，便猝不及防和人群中的一道視線對上目光。
顧沛站在不起眼的角落，不僅面上覆著面具, 頭頂還戴著一頂草帽。
看這樣式, 像是姜禾落在家裏沒帶走的那頂。
四目相對之間, 顧沛朝著姜禾稍稍點頭。
身邊站著一個戰鬥力驚人的雨桑, 身後還有一個人高馬大的顧沛站著呢, 姜禾心中有了底。
張小花已經因為張鼎柱的翻臉和張嬸子的沈默, 實在是繃不住了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。
聲聲悲切, 實在是真情實感。
哭得是張鼎柱對她的無情，也是過去十幾年，在這個家裏受到的冷落。
一旁的年輕姑娘和嬸子看不下去，攬著她，給她遞帕子。
而雨桑這一拳雖然大快人心，但叫張鼎柱一直躺在地上，也不是個辦法。
梁大幾人還是聯手將他從地上攙扶了起來。
傷處也檢查過了，就是張鼎柱嚷得大聲，並沒有什麽大礙。
“娘！娘！”
張鼎柱丟大了臉，想要瞪雨桑，但傷處還叫囂著作痛，那眼神生生拐了個彎，轉向了張嬸子那裏。
“娘！她打我！”
這委屈告狀的樣子，像是剛剛辱罵張嬸子的人不是他似的。
張嬸子沒理他。
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她已經滿眼絕望了。
獨自一人帶著一雙兒女，熬過戰亂，本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
更別說張嬸子還供了張鼎柱讀那麽多年的書。
丈夫走後，她滿心滿眼就只剩下這個兒子了。
她指望張鼎柱出人頭地，想要供他走出這片土地，做一個哪怕小，但清廉的官。
這幾年的嘔心瀝血，卻換來一句“下賤臟活”。
那些光宗耀祖的夢，支撐著她一路走來，終於在這一刻，被張鼎柱一一戳破。
刺目的光四處飛濺，嘲笑著她的愚昧和盲目。
這一瞬間，張嬸子的世界轟然倒塌了。
她也不在乎有多少人看著，不在乎他們是不是在嘲笑她。
前所未有的疑惑慢慢將她淹沒。
這些年，她到底在做什麽……
為什麽從未發現過張鼎柱的異常。
恍惚之間，張嬸子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喊她。
“小花……”
張嬸子伸出手，她看不真切眼前的畫面，卻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喊著張小花的名字。
張家的情況，村裏人都知道。
張嬸子把張鼎柱當眼珠子，對張小花這個女兒，可以稱得上是忽視了。
這一刻，別說是張小花了，在場的所有人的心都被吊起來了。
他們今日圍觀，是能阻止張鼎柱把妹妹賣了。
但歸根結底，這是人家的家事。
張嬸子的態度，才是真正決定這件事情如何發展的關鍵。
“小花，小花！”
張嬸子渾濁的雙眼中滾落下兩行淚水。
張小花的情緒尚未下去，她已經逐漸冷靜下來，卻只肯站在姜禾身邊，不願意再上前。
她怕聽見數十年如一日的，來自母親的相勸。
她叫讓一讓哥哥，叫她體諒一下當家的不容易。
這麽多年了，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，結果就是張鼎柱當她是一個物件一般，在缺錢的時候就想要隨意發賣出去。
張小花擡手抹了一把眼淚，目光逐漸堅定。
她從前以為，娘不缺她吃喝，就已經很好了。
可這段時間的擺攤經歷，讓她看見了外面的世界是怎麽樣的精彩，也終於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這一次，她不會再為張鼎柱讓道了。
“小花，小花……”
張嬸子還在喊著，她仿佛沒有聽見身邊張鼎柱一聲賽過一聲可憐的哀嚎，雙眼茫然的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的晃過，尋找著張小花的身影。
不管怎麽樣，總歸是要好好談一談的。
姜禾輕嘆了一口氣，輕輕拍了拍張小花的肩膀。
張小花深吸一口氣走上前，不顧張鼎柱那要吃人的眼神，輕聲喊道：“娘。”
“小花，小花你聽娘說。”
張嬸子伸手胡亂抓著，有些急切道：“你別擔心，娘不會把你隨便嫁出去的。”
不知為何，明明是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，但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，張小花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酸。
她背過臉去，沒有說話。
張嬸子一點也沒有因為張小花的沈默而氣憤難過，反而是更加急切地叮囑道：“你就好好跟著小禾做那生意，別的不用你操心了，現在趕上好時候，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去。”
周圍一片唏噓。
張小花想要買田種土豆的事情，村裏有部分人是知道的。
誰能想到，一直被賦予希望的張鼎柱，是個草包貨色。
而被忽視的張小花卻能夠短短幾月就已經有了自己的規劃了。
前有女將軍一人之軀鎮守國門，後又有長公主手握商隊，走到哪都有話語權。
他們村也是如此，梁燕兒要開醫館，姜禾直接把生意做到京城了。
圍觀的人中已經有人開始感嘆了，這世道真是要變了。
不服氣的人自然也有，圍觀的人裏自然也有把兒子看得比命根子還重的。
只是他們是萬不敢出聲的，眼前這個局勢顯然是張嬸子要放棄張鼎柱了。
“娘！你什麽意思啊！有錢不給我，給她個小丫頭做生意是什麽意思啊！”
張鼎柱大聲嚷嚷著，滿臉地不服氣。
張嬸子調轉目光，語氣變的淩厲：“那是她自己賺的錢！”
“自己賺的錢？”張鼎柱有些狐疑地嘟囔一句，而後眼前一亮，看向張小花：“你賺錢了怎麽從來不說，拿來給我！我給你保管！”
這理直氣壯地語氣，叫張小花都氣笑了。
“你敢！”
姜禾邁步上前，瞪了他一眼：“她是給我幹活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張鼎柱剛想出言辱罵，但看到了雨桑冷冷看過來的目光和攥緊的拳頭，還是訕訕地閉上了嘴。
姜禾之前最擔心的就是張嬸子的態度，現在明確了她是會護著張小花後，她也不再憋著了，語氣直白地威脅道：“我警告你別再想把主意打到小花身上啊！”
“你你你！給我錢是要用來讀書的，你個女人懂什麽讀書！”
仗著自己讀過書而自恃高人一等的，這是姜禾見過最嚴重的一個。
她不氣反笑：“誰還沒讀過書了啊，過幾日國子監那書院開考，我家小桑也要去呢，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吧！”
“成何體統！這成何體統！”
張鼎柱翻來覆去就是這兩句話，他已經是徹底孤立無援了。
他是恨得咬牙切齒，卻也不能對姜禾怎麽樣。
國子監，他一直掛在嘴上的，如今被姜禾這樣輕描淡寫的，說要把他最看不起的女孩送進去。
對他而言，無異於羞辱。
張鼎柱像是一只困獸一般，赤紅雙眼焦躁的踱步著。
日暮西斜，這一場鬧劇也終於是走到結尾了。
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點，圍觀的人逐漸散去。
張嬸子雖面色頹然，但依舊打開門，把裏正和村裏有威望的幾人請進家門。
這是要關上門來，商量著解決問題了。
……
村口有回京城的牛車，姜禾和雨桑並肩走在田壟上，顧沛遠遠跟在他們身後。
麥子隨風搖擺，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。
姜禾一路走的那叫一個心不在焉，怎麽走下去也不是辦法，總歸也是要坐同一輛回京城的。
就在姜禾想要編個什麽身份給顧沛安上的時候。
雨桑已經頓住腳步，若有所思所地回頭看去。
她這一回頭，顧沛也是被迫頓住腳步。
畫面像是靜止在那一樣，只有頭頂天空上，那被夕陽染紅的雲霞，依舊緩緩地舒張變幻著身姿。
“為什麽爹爹不和我們一塊走呢？”
她這一聲“爹”，叫得姜禾瞳孔一縮。
這顧沛戴著草帽面具，也能被認出來？
姜禾看向顧沛時的目光有些狐疑。
不會是他自報家門的吧？
像是猜到了姜禾想要說什麽，顧沛走過來時，便已經平攤著舉起了雙手。
“不是我！我沒跟她說！”
“是我自己看出來的。”雨桑自然不能叫顧沛背這黑鍋，她揚起嘴角，眼眸彎彎蓄滿了笑意：“人的骨像是不會變的，剛剛在小花姐家我就註意到了。”
好家夥，柳長歌的特訓原來不只是體能啊，這還有理論知識的。
孩子就在眼前，但不能相認。
這對顧沛來說，也是憋得夠辛苦的。
秘密既然依舊被戳破了，顧沛也就不用瞞著了。
他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了，快步上前，伸手揉了揉雨桑的腦袋。
“長大了長大了，小桑長高了也變漂亮了！”
那個在雨夜裏，拖著一身的傷，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走了二裏路的小姑娘，是真的長大了。
顧沛當時自己都還年輕，家裏又已經有已經有一個青楊了，是沒打算撿她回去的。
但雨桑就一步步跟著，一聲不吭地跟他走到了村門口，卻停下腳步了。
顧沛問她為什麽不跟著了。
她說“一路跟著不是想威脅別人做什麽，只是不想死在山裏，現在瞧見人煙，她會想辦法活下去，自然不用跟了。”
這麽多年過去，顧沛仍然記得她的眼眸，像是被大雨沖刷過一般的幹凈透亮。
因為這一眼對視，他把雨桑帶回了家。
兩年不見，再次和雨桑對視上，她的眼眸澄澈如初。
看著她眼裏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樣和身後的雲霞，顧沛覺得鼻尖有些酸澀。
雨桑也不是話多的人，她只是喊道：“爹！”
重逢的畫面，總是叫人覺得動容。
姜禾站在一旁，笑著看他們。
可令她沒想到的是，雨桑居然側目朝著她看了過來。
“娘。”
平日裏只有小榆會這樣喊她。
姜禾從未聽過雨桑和青楊喊她“娘”，雖然她也並不在意。
只是偶爾閑暇的時候，也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青楊為什麽不叫，姜禾是能猜到的。
大概就是覺得她不稱職，後面關系稍微融洽了一些後，就是他拉不下臉。
至於雨桑，姜禾猜不透她的心思。
但這一瞬間，看著顧沛和雨桑的影子交融在一起，她福至心靈，一下子就通了。
她想要一個爹娘雙全的家。
這下，覺得鼻尖酸澀的人，不止顧沛一個了。
三人也終於不用交錯開走了，他們並肩朝著村口走去，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。
“你說，張鼎柱嫌棄嬸子賣豬肉又臟又丟人，回頭青楊要是進了國子監，我又在國子監門口擺攤。他的同窗裏肯定有家世顯赫的，到時候當他面一說，他會介意嗎？”
顧沛一擰眉，毫不猶豫道：“他敢！”
姜禾笑了笑，也沒接著設想下去。
不是她要惡意揣測青楊，而是對這麽大的孩子來說，閑言碎語的威力，實在是太大了。
姜禾也是第一回送孩子上學，又見著了張鼎柱對張嬸子發難，難免往這方面想。
顧沛笑著道：“這也是長大的過程，沒事的。他要是敢和張鼎柱那樣叫囂，我一定揍他！”
這話從顧沛嘴裏說出來，莫名有威懾力。
雨桑看了一眼顧沛，又看了一眼姜禾，什麽都沒說，但心裏默默地為青楊祈禱了一下。
青楊之前確實是對姜禾出言不遜過好機會。
希望他可別撞到顧沛的禁忌上了。
……
青楊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了。
甚至晚上學習的時候，對雨桑罕見的短暫失神，他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他確實是已經學到近乎忘我了。
宋庭告訴他，那位大人有事出行幾日。
青楊想要那位大人回來的時候，聽到關於他的，全是好消息。
這個念頭，是在交卷的那一瞬，才冒出來的。
之後的幾天裏，越發強烈，終於在放榜的前夜，到達了極點。
當第二天清晨，姜禾從隔壁過來敲門，招呼他們的時候，青楊才意識到，自己一夜未眠。
“走吧，去國子監門口等放榜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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